【假如沒有天價租】飛車特技人意外斷肢　無腳廚師的獨腳戲

官涌市政大廈，九十年代落成，沒冷氣，仍是舊街市的模樣，二樓有數檔熟食檔口，其中一檔今年5月翻新，白底藍色大字招牌「醒記」，遠遠亦能看到。這間連食評網都找不到的餐廳，57歲老闆兼大廚司徒志強，大部份時間都一人顧店。和其他廚師不同，他是坐着煮食的，因為一次交通意外後雙腿高位截肢。

他，失去了一雙腿，但仍有熟練的一對手，「在不完美的人生中，找到完美的解決方法。」

其他檔口和街坊對「無腳Bobby」已習以為常。「他們稱他為Bobby，我叫他大俠，我們這些健全的人都不及他，十成工夫有九成半由他自己做。那時檔口很殘舊，他一個人搞裝修，地下整得好靚，我做不到，我都要拍手。」鄰檔「合成」夥計標哥說。Bobby和場內其他檔口夥計很熟落，經常互相請大家食嘢，有時落場檔口之間會搞小型聚會。「我們平日都不用幫他，他大多數自己做，真是佩服佩服！」鄰檔老闆友哥說。

顧客幫手洗碗 人情味濃

Bobby十年前因交通意外斷肢，之後便要倚靠輪椅代步。「有時在外面飲嘢，茶餐廳酒樓太窄，所以我們不方便，就算有位置容納，都想快快食完快些走，加上去廁所又不方便，所以見到熟食市場舖位空間大，便膽粗粗投了來做。」飲食業向來辛苦，只有他一個人做，加上行動不方便，經營應該會相當艱難吧。他說，檔口月租約3,000元，最近政府推出支援中小企計劃，租金獲得減半，更不用申請酒牌、食牌，入場門檻較低。「這裏人流不算太多，所以不會太緊張，不會一來便有廿人，社會上應該互相包容，可以拿到人情分，一個人做是可以的，客人見到你太忙，會專登走到你廚房，會替你洗碗，這些是外面做不到的。」Bobby說。

Bobby有不少朋友會專程過來義務幫忙，如祥哥。他倆在教會認識，差不多每天都會去幫忙。「沒有雙腳是很難過，好像一個平常人去做工作，這是不容易。我提議來幫他，這個場比較大，讓他較容易去做，但我發覺我不來，他都會做得來，只是會較累。他工作和我們平常人不同，他會先想好整件事才去做，所以很有條理。」祥哥說。義工團還有Alan，他在嬰兒時因小兒麻痹症而行動不便，有時間便會來幫忙洗碗，「正常的人看我們這些有問題的人，覺得我們做到是無可能的事，但其實不分傷健，煮得好食的就是好廚師。」熟食市場空間頗大，可容納電動輪椅。

早上7時開門便要沖茶，Bobby最自豪便是自家奶茶，用幾種茶葉沖泡，會煲幾次令茶味更出。雞翼雞扒用檸檬和香茅一早醃好，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Bobby臂力很好，拿起重甸甸的湯煲，看上去亦不算太吃力。「我們無腰力去發力，就算拿一箱啤酒、或者一大煲湯，都要將身體坐得較前，用頭部頂住個櫃，這樣便不會傷到腰部。至於位置較高的電掣，就用長竿去開關，拉閘都靠這支長竿，在不完美的人生找到完美的解決辦法，生活不正是這樣嗎？」說罷，他哈哈大笑。

「飛人」生活 玩命不怕死

Bobby年輕時在元朗車場工作，機緣巧合下，拜亞洲「第一飛人」柯受良為師，成為他的首徒。上世紀九十年代，是影視圈的黃金年代，兩師徒拍住上，經常跟劇組周遊列國，也拍過不少飛車場面，像完成飛越黃河、長城等創舉，Bobby亦有跟隨。「可能是做特技人關係，我年輕時很大膽，有人和我說過：『你天生食這行飯，因為你是盲的。』那時不斷追求名利物質。死對於我來說，不是一件恐怖的事，可能是跟全亞洲最大膽的人，要跟到好貼，要做貼近死亡的事。我試過從幾層高的大廈縱身躍下，下面雖然有貨車斗笠，但計算失準跌斷腳，唞咗幾個月。」在電影圈打滾二十年，Bobby曾參與多達四十部電影，包括經典港產片如《咖喱辣椒》和《馬路英雄》。那時候搵錢容易，每天收入動輒數萬元，片場外生活糜爛，醇酒、美女、大麻，花天酒地，紙醉金迷，是另類的玩命，但他說，前半生總算是多姿多采。2003年，柯受良因哮喘病發身亡。「師傅死後，很多人以為我會接手，但那時我心情很矛盾，我這樣做是害緊人。我只是用口說，但是做的是你，個個都會去賣命，但人命何價，當你受傷無法回頭時，我愧對你父母。與其這樣，不如退一步。」

那時他早已明白到電影業花無百日紅，所以幾乎考取所有可以報考的車牌種類，早期他兼職做的士替更，完成師傅生前答應的工作之後，Bobby便決定轉行做中港旅遊巴司機。他記得意外發生的一刻。2010年，他駕着旅遊巴，由韶關開往香港，遇上大霧，整個車頭像陷入泥沼一樣鏟進了前面貨櫃車車尾。昏厥過後，他在撞到凹陷的車廂中再睜開眼，那時已經不知道痛楚，撞毀的車頭壓着雙腿，手臂受傷，手腕骨已經刺穿了皮膚外露。「那一刻，我在殘骸內，貼着貨櫃門，斷手斷腳，只想到：『算啦，都死喇！』」送往醫院時，Bobby已經沒有知覺。四天後，他醒來一刻反而是喜悅的。「我一張開眼發現未死，得咗，好開心，一看自己沒有了兩隻腳，太太在床邊哭着說沒有了，但我心想，好！未死，這已經夠了。」

「受傷後，每天都要重新出發。我大概躲了一年，去學習最簡單的生存伎倆，一開始很怕去見人。你要在地下爬，傷口又未埋口，又要在床上學習大小二便，這個過程是很難的。」還好，多得太太不離不棄。「我和太太結婚25年，大家也是第一次面對這樣大的轉變，一開始很辛苦，兩夫妻有很多爭拗。像坐電梯，我寧願上到最頂再返落去，怕輪椅頂到人，這個是健全人不會去想的。她性格較內向，反而造就我堅強性格，令到自己再有餘力，再有呼吸面對明天。」一年後，他完全走出意外陰霾，積極面對生活。學吹口琴，與傷殘人士一起表演，去醫院做義工，利用機械知識幫助同路人修理輪椅，他最喜歡潛水，在無重狀態下，感受久違了的自由自在。

兼職揸的士「令我忘記傷殘」

每逢周日他會駕的士，開工前，Bobby會開自己的私家車，泊在的士附近。在車上取下一塊小滑板，用雙拳撐起自己，由座位移到滑板，再戴上一雙人字拖，用手「踩」滑板，滑向的士上車。「受傷後，政府再給我的士牌，有一輪再有收入，都可以順利度過。駕的士可以令我忘記自己傷殘。乘客有時匆匆而過，他未必會知道你是否傷殘人士。」Bobby說。他用一雙手掌控的士，一隻手控制速度和油門煞車，另一隻手負責軚盤，是加裝了「波棍」的軚盤。除此以外，原來駕駛的設定都沒有改變，健全朋友都可以駕駛。「駕的士最大困難是，要下車幫乘客搬行李，但有時幫得到手便幫忙，但沒人可以幫忙時，覺得你是佔他們便宜，真的很尷尬。」試過幫人搬過行李嗎？「有！有些婆婆拉架車仔，見到我都要幫手，不過可解決。」

訪問中，Bobby總是很謙虛。「我是普通人」、「這是很一般，沒特別」是他的口頭禪。「沒有兩隻腳但有條命，的確電影情節都未必拍到。坐輪椅便坐輪椅，都是這樣生活，我和平常人完全無大分別，人家是站立工作，我是坐下來工作。我堅信，在不完美的人生找到完美的解決辦法。」那活到現在，又有何目標？「上半生是滿足人家，為錢餬口，現在是對自己有交代，專注自己興趣，要有一個交代自己的機會。」

醒記
佐敦寶靈街17號官涌市政大廈熟食中心2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