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上的女主播:互聯網時代獨立謀生
- [Sina 財經]我叫雨青,是一名電台主播兼自媒體人。......
我叫雨青,是一名電台主播兼自媒體人。
我和我的先生大明同為高位截癱患者,我們共同運營管理著一個公眾號,也通過互聯網得到過很多工作機會,做到了獨立而有尊嚴地生活。這大概是只有在互聯網時代才能發生的奇蹟吧。
車輪下倖存的人生
該如何講述我從生命的絕境裡跋涉前行時所經受的磨煉以及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在每一個絕望的處境中所給予我的希望?
還是從1993年夏的那個雨天開始吧。那個大雨滂沱的早上,我在騎車上學的路上遭遇了一場嚴重車禍,這場車禍致使我的身體肩膀以下失去了知覺。那一年我14歲,花一樣的年齡。我的人生從此卻只能與輪椅和床榻為伴。
連自殺能力都沒有的我灰暗無助地躺在床上,就像躺在漆黑的墳墓中,一天天眼巴巴地望著天花板,數著屋外嘀嗒作響的鐘聲,等待父母下班、弟弟妹妹放學。那種絕望就像是在等死。
從車輪的碾壓下倖存,扛過一輪又一輪的大手術和並發症從鬼門關逃回來,就為了等死嗎?太不甘心了。怎麼辦?看書,唯有大量地看書,只有進入文字描繪的世界後,才能獲得暢快與自由。
彼時,我少年時的好友考上了清華大學,臨去北京前,他用一個月時間給我寫了一個操作電腦的程序(類似現在的屏幕鍵盤),並把電腦抱來給我學習。我用手腕推動鼠標,光標到達需要的字母位置停下用右手固定,再左腕摁下,完成一個字母的點擊。經過訓練,一個小時下來,我最快能碼出50多個字。我嘗試著寫文章保存在電腦裡,妹妹放學後按我的要求抄在稿子上投給當地的報刊和電台。
我也開始琢磨怎樣才能工作賺錢,以減輕家庭的負擔。我的母親是一位環衛工人;父親是一名海員,在當時的國企改革潮中,他也難逃下崗再就業的命運;我是家裡的老大,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家庭經濟的拮据可以想像。我所遭遇的一切則徹底讓整個家庭陷入了困頓。因為不堪生活的重負,父母暗無天日地爭吵甚至大打出手。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卻無法動彈,在數不盡的無眠之夜,暗自流淚,絕望如排山倒海。
我必須要工作掙錢,經濟獨立,讓自己能更好地活下去。然而,如嬰兒般吃喝拉撒睡都要別人幫忙的我,在這個世界上能有什麼工作可以勝任呢?我的大腦能思考,眼睛還能看見,嘴巴還能說話,還學會了用電腦——於健全的人生,這遠遠不夠。但現在回過頭來看,在互聯網時代獨立謀生,這似乎也夠了。
電台黃金時代的主播
1999年元旦,我成為了一名電台主播。廣西北海新聞綜合廣播專門為我推出了一檔節目《雨青時間》,每週錄製一期按時播出。電台當時不過是抱著一份惻隱之心,想讓我滿足一把做播音主持的願望。他們本以為我很快就會因工作不易而放棄,卻沒想到我竟一期不落地堅持了那麼多年,陪伴了一代人的成長,也在那個電台的黃金時代贏得了一大群聽眾的喜愛和支持。
對於手腳都不能動的我來說,要做好電台工作並不容易。我躺在床上,通過專為殘疾人開發的頭戴鼠標,用腦袋來操作電腦。頭戴鼠標對著屏幕鍵盤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敲出節目播音的文稿串詞,整理聽眾來信,插入故事文案,選擇適合的歌曲……一期一個小時的節目,完全準備好起碼要花兩天以上的時間,再加上錄音和後期製作,每週就只能保證播出一期了。
因為在家裡上班及工作量等原因,電台工作的報酬在扣除養老醫療保險等費用後也所剩不多。這對於每天需要尿不濕、開塞露,每月要支付好幾千元護理費的殘疾人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所以,除了做好電台節目,我必須還要有其他的工作收入來支撐這一切的開支。
2008年以前,電台的夜間談心熱線是很火爆的,經常是撥一個晚上都撥不進去,即使幸運撥通,也只能說幾分鐘就換接另外一路電話進來。很多粉絲希望通過電話跟我直接交流,在電信公司的支持下,我開始了《雨青時間》節目之外的另一份工作,接聽心理情感熱線電話。我接一分鐘電話,電信公司給我提成0.3元。經常每晚熬夜通宵地接電話,加上電台的薪酬,我的收入竟慢慢超過了父母的工資。
我給自己請了保姆護理照顧我的日常生活,鼓勵妹妹放心上大學每月給她卡里按時匯去生活費,給家裡換了新的家具,給因為不能出汗每到夏天就熱到發燒的自己裝了一台空調……
貧困生活的猙獰面目,在我的經濟獨立之後,也慢慢變得溫柔美好起來。我憋著一股勁兒使勁往前行,白天看書學習充電寫稿子,夜晚熬夜接聽熱線電話,經常覺得自己殘缺的生命每天都在超負荷運轉。雖然辛苦,但獲得別人的信任和肯定,也是一件特別開心和有成就感的事情。8年的心理情感熱線工作,為我提供了穩定的收入來源,讓我自己有能力請保姆,有能力在生病住院時自己買單,還資助我的兩個妹妹順利上完大學。
這份工作最終在國家要求持證上崗後被迫結束,因為沒能力握筆寫字的我實在無法去考那一本心理師資格證。
怎麼辦?保姆的工資要付、生活的開銷停不了。我於是熬著做了兩年電話推銷員,做了一年網管,給網絡傳媒公司寫了5年產品宣傳甚至還擺過地攤。
我感謝每一個工作機會,讓我能緊跟時代發展的步伐去學習生存的本領。我也感謝身邊有了大明先生的陪伴,他陪著我一起做電話推銷員、網管,一起擺地攤,一起熬過很多的艱難歲月,也一起熱情地擁抱新時代,奮力抓住每一個可能的新機遇。
自媒體時代的“公號狗”
如今,我們一起成為了自媒體時代的“公號狗”,我負責內容,大明負責後期製作及打理其他事宜。他比我幸運,他還有健全的雙手,這也是我們共同的健全的雙手。
我的微信公眾號“雨青時間”在2016年8月25日終於獲得開通讚賞功能。我萬萬想不到當天的文章,得到了53人的讚賞,讚賞率差不多可以跟那些幾十萬粉絲的大號比肩了。
之後,我的一篇播音手記被粉絲們在朋友圈刷屏轉發,閱讀量74315人次,兩天增加了差不多兩萬粉絲,後台留言5000多條,大部分粉絲曾經聽過我的電台節目。
再後來,品牌商家開始找我投放廣告,雖然費用還不高,但加上粉絲們的讚賞支持,已經能幫我解決部分護理費用了。每每想到年邁的父母跟弟弟妹妹們商量如何分攤我以後日漸高漲的護理費時,已經各自成家卻並不富裕的他們為難沉默的態度,我是那麼黯然而絕望。此刻,生活的希望彷彿船帆突然迎風漲滿。
微信真是一項偉大的發明,輕輕點一下,錢就到賬上,我靠一個能動的手關節就可以操作。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和大明一起擺地攤,他一個人打包裝、收錢、找零,根本忙不過來,便有客人把錢遞給坐在旁邊的我。然而,沉睡的運動神經根本不配合我想伸出去的手,我只能對顧客抱歉地舉舉自己這雙報廢的爪子。
成為自媒體人後,不管是廣告商的讚助還是粉絲們的讚賞,再無需體驗那種就算給我錢,我也拿不到的尷尬和無助了。
雖然我還要面對高位截癱引發的各種並發症給身體帶來的疼痛折磨,每天所需的一次性導尿管、尿不濕、開塞露等所積累的開銷,24小時離不開人的護理費用……生存的壓力每天都在,但我依然慶幸自己趕上了最好的時代,只要足夠努力,就會有人看到。只要有路可走,我都會奮力前行,不願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Source: Sina 財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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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