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中人】姊弟情深 陈秀玉、陈铭哲
- [蘋果日報]陈铭哲仰头,咧开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用力吐出来,咬音黏浊难以分辨,大姊陈秀玉一字字翻译:「只有在球场上,我可以掌控全局,是球场上的主宰!」......
陈铭哲仰头,咧开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用力吐出来,咬音黏浊难以分辨,大姊陈秀玉一字字翻译:「只有在球场上,我可以掌控全局,是球场上的主宰!」
秋高气爽的午后,阳光穿过亚洲大学走廊,陈铭哲坐在轮椅上,大姊替他戴上头棒,头棒上黏著一个鲜红色压克力可弯曲的球杆,待姊姊将轨道组装,陈铭哲瞄准前方,发出啊啊声音,大姊疑惑:「五十五(高度),一开始就挑战这么难?」
陈铭哲皱了皱眉头,大姊立马修正:「好啦!听你的!」只见陈铭哲将头往前倾,球杆将蓝球一推,球顺著轨道往外滑出,正好落在白球旁,「好球耶!」大姊高兴地喊著,引来一旁聊天的大学生好奇眼神。
地板滚球,残障奥运的比赛项目之一,属于重度、极重度肢体障碍的球类运动。陈秀玉解释:「选手的球越接近白球,积分越高,而且要想办法将对手的球推挤出去,这不仅斗智,也考验选手判断力,这对铭哲来说,太有挑战性了。」
由于重度脑性麻痹,陈铭哲剪刀般的双脚瘦弱无力,右手大拇指和食指间缠著毛巾,以防手掌瘀青,左手弯曲,指头僵直著,生活行动完全仰赖他人协助,也正因这颗球,让他有了自我掌控的契机。
两度获选总统教育奖,陈铭哲现为亚洲大学数位媒体设计研究所博士班六年级学生,今年拿下「全国身心障碍国民运动会」地板滚球BC3组个人和双人赛冠军,世界排名第49名。在外人眼中,他是绝佳励志教材,但风光背后,付出的代价与努力,一般人实难想像。
陈铭哲是么子,大姊陈秀玉长他五岁,二姊陈秀贞长他四岁。父亲陈万年回忆:「他出生23天后发高烧,一开始在附近诊所看,但高烧不退,后来送到马偕医院急诊,住了两个星期,出院时医生对我们说,要有心理准备,小孩子可能永远无法站起来。」彷如青天霹雳,一家人陷入愁云惨雾,不知所措。
童年,只有家里和医院,「三岁以前,他常常生病,而且一高烧就休克,有时一个晚上连续休克好几次,送急诊后退烧,医生就要我们出院。实在不得已,后来听说哪里有医生很厉害,或民间疗法不错,我们就去,台北跑透透了,最远跑到花莲玉里,我们虽然是小康家庭,但有卖运动医疗器材的说,有小孩用了器材,从不能站到会走,抱著希望,一台28万也买,结果拢没效。」
十五岁以前,陈铭哲是个大文盲。直到两个姊姊就读东吴大学,陈铭哲才有了和外界接触的机会。陈铭哲回忆:「以前只能一天到晚待在家发呆,好痛苦,所以我跟姊姊说,我想读书。」
陈秀玉说:「不能因为一台小小的轮椅就局限他的生活,每个人都有对蓝天白云的渴望。」
陈万年低头若有所思:「以前为了生活,忙著赚钱养家,如果没有两个姊姊,铭哲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因为心疼弟弟,大姊陈秀玉想办法帮弟弟达成所愿。于是,白天陈铭哲跟著大姊学唐诗宋词,和二姊陈秀贞上心理学,下午没课,就去振兴医院做复健,晚上上小学夜间进修部,姊姊当起他的书僮,帮忙翻课本、录音,做笔记。
他还参加大学口琴社、聚餐,或郊游烤肉,两个姊姊都带著他,轮椅到不了的地方,就背他,生活多了欢乐声。陈铭哲露出笑,一字字艰难吐著:「大姊二姊的老师和同学都认识我,连学弟妹也认识。」
然而坚强的外表下,陈秀玉时常感到无助,「没人教我要怎样当一个一百分的姊姊,我只能一步步摸索,因为当时他已过了小学就学年纪,加上被评估是接近智能不足,很多学校嫌麻烦,不愿收这样的孩子,我们总是试了又试,一间不行再换一间,最后才有夜间部补校勉强可以念。」
求助医疗体系,也常被拒于门外。「老一辈治疗师,认为十五岁脑麻孩子,成长有限,劝我们别浪费力气,幸好遇到当时在振兴医院职能治疗室服务的丁瑾瑜老师,她教我们怎么带铭哲,还常常给我们加油打气,她真的是我们生命中的贵人。」
「左手关节严重变形,时常痉挛,一直是铭哲痛苦的来源。即便如此,他仍努力在人前嘻嘻哈哈,九岁以后,我就不曾看过他大哭。」陈秀玉说。
她记忆犹深:「唯一的例外,大学学测考完作文,去考场接他,他一看到我,激动地哭:『姊姊,我作文只写两行…。』当时身障生虽放宽可以使用电脑,但考试最多只能延长20分钟,铭哲用下巴顶著电脑滑鼠滚轮,一个字一个字打,动作很慢,明明满脑子想法却写不完,看他委曲,我心好痛,那次他落榜了。」但陈铭哲不肯放弃,后来透过「身心障碍学生升大专校院联合甄试」,录取中国科大。
进入大学,陈铭哲发现,自己程度和一般学生差距悬殊,为弥补落差,陈秀玉说:「相较同学考前才读书,他几乎每天都在准备期中考、期末考。交报告时,因打字速度太慢,也许同学两小时就可做完的作业,他要熬夜两天才能完成,有时一天只睡两、三小时,没想到,最后竟然以第一名成绩毕业。」
难道不担心身体受不了吗?陈秀玉说:「当然担心,但他的个性要求完美,又很坚持,我们只能尊重,所以我们和他商量,是不是念到大学就好?」
或许是读书让陈铭哲找到自信,尽管一路磕磕撞撞,但他坚持硕士后继续挑战博士班。亚洲大学数位媒体设计系副教授林家安说:「铭哲读书很积极主动,就连参加学校的演讲也常坐在舞台第一排,而且勇于发问,这样的好学心有感染力,也会影响其他同学。」
肢体障碍,外人以为无缘上山下海,姊姊说到这里,陈铭哲难掩兴奋。陈秀玉回忆:「他大学毕旅去绿岛浮潜,我背著他,从马路走到珊瑚礁岸,好几百公尺,教练很有耐心带我们下海,好多美丽的热带鱼从身边经过,那个经验太难得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背他爬山,最后站在草地上,同学帮忙拍照……,我真的很享受这段陪他长大的过程。」
五年多前,陈铭哲在物理治疗师建议下,在八里爱心教养院接触到地板滚球,「一开始,我想说铭哲就是书呆子,每天就是念书复健,多一个娱乐项目也不错,慢慢发现有一些化学变化。」「他非常期待每个星期一下午去练球,明明早上水疗游泳已经很累,下午又继续练球两小时,下山的路上他其实睡了,脸上竟然挂著笑。」
练球中,陈秀玉感受弟弟的热情。陈铭哲慢慢地道出:「从小我就跟运动无缘,能接触球,我很开心。」但从球具和辅具的准备,到找场地练习,也无一不考验著姊弟俩。
「铭哲对球具要求高,我们透过和美实验学校教练帮忙,跟葡萄牙球商联系,花了一年,才把第一套球具建置完成」。白天,陈铭哲准备博士论文资料,晚上也没闲著,9点到12点,在学校走廊练球。
陈秀玉不停在辅具下功夫,帮弟弟减轻痛苦。她拿出头棒解释,「选手头棒多是手工做的。起先是八里爱心教养院赞助,用跆拳道防护帽,上面缠铁丝,但比赛结束,他不仅汗流浃背,连头皮都擦破了。后来我改用脚踏车安全帽,对他来说还是太重,最后用工程帽内里拆下来包覆加工再车缝,这已是改版第13次了。」
另一方面,「成为国际选手」的目标,让陈铭哲更有动力做复健。
2013年他前往澳门参与两岸四地小型区域赛,隔年到大陆广州移地训练和参赛,拿下第一名,陈铭哲开心地说:「那是我第一次出国!」
然而气候交替和时差的调适,并不利于脑麻患者,尤其是比赛紧张情绪,更让身体承受巨大压力。陈秀玉说,2015年陈铭哲参加波兰地板滚球世界公开赛,「第一场击败当时世界排名29的瑞典选手,第三场快结束时,眼看快赢了,他突然腹部严重抽筋,不得已紧急叫医疗暂停,我劝他弃权,还是身体重要,但他一定要比完,最后以一胜二败成绩,勉强入世界第76。」
在台湾青年发展基金会协助下,陈铭哲参加葡萄牙公开赛,今年三月日本伊势公开赛,陈秀玉自掏腰包20万让弟弟成行,目前世界排名跃升为第49。面对下个月的杜拜公开赛,尽管取得比赛资格,但经费来源的筹措,也让姊弟伤透脑筋。
梦想犹如一道七色彩虹,陈铭哲奋不顾身地往前迈进,背后总有姊姊的身影。
取得台师大国文研究所博士资格的陈秀玉,目前在亚洲大学和台湾体育运动大学兼课教国文,生活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陈铭哲身上,举凡生活起居、练球,做复健,半夜还得协助他翻背、上厕所。
25年来,陈秀玉为弟弟做的,早已超出常人所能及。第二次采访,我们约在家里,一向要强的姊姊终于卸下防卫,不讳言「自己没有一天能连续睡饱6小时,更常累到想哭,但一定要往正面思考,否则日子怎么过」,尤其是看到弟弟生病受苦,内心更是煎熬。
是父母的期望,抑或大姊的责任感使然,让她情愿牺牲青春岁月,照顾、成就弟弟?我忍不住问。
陈秀玉不假思索说:「不能说是『牺牲』,生活中,我老是忘东忘西,要他提醒,早上起不来,有他当闹钟,他常笑我像『企鹅』,太胖了,我也会亏他爱看妹妹……,因为有这样的弟弟,让生命充满挑战,也更多了乐趣。」
老天何其残酷,给了陈铭哲莫大考验;又何其幸运,让姊姊对他竭尽所能的付出,陈秀玉说:「我不要铭哲跟我说谢谢,如果将来他能有一个彩色的人生,或许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我想,她爱这个弟弟,甚至超过爱自己。
陈铭哲 40岁
学历:亚洲大学数位媒体设计研究所博士班六年级
获奖纪录:
.2003年及2015年总统教育奖
.2011年第14届周大观全球热爱生命奖章
.2013年新北市杰出身心障碍人士
.2018年全国身心障碍国民运动会BC3地板滚球组个人及双人赛冠军
资料来源: 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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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單美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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